世范最经典名句翻译及作者袁采简介
【世范】袁采
作者小传袁采,生年不详,卒于1195年,字君载,信安(今浙江衢县)人。南宋孝宗隆兴元年(1163年)进士,官至监登闻鼓院,以廉明刚直著称。淳熙五年(1178年)任乐清县令,为官刚正,重视文教,重建乐清县学,并主持修纂了乐清最早的县志。
袁采主张以公正的态度处理家庭中的人际关系,对待家庭成员在各方面做到公平,不偏私,这样才能长久维持和睦。对待邻里、乡党亦然,凡事要从一开始就考虑周全,尽量防微杜渐,才能免除后续的纷扰。这一观点突出了“理”的重要性,有别于盲目服从权威的封建糟粕,对我们今天的生活仍有启示作用。
编者按袁采所著《世范》又称《袁氏世范》,与司马光所著《家范》齐名并称。袁采在乐清县令任上,为了实现“厚人伦、美风俗”的治理目标而写作了一部通俗修身读本,将儒家典籍中关于修身处世的原则用通俗切近的语言表达出来,“言则精确而详尽,意则敦厚而委曲”,以期教化风俗。袁采将这部作品命名为“俗训”,府判刘镇为其作序时,认为它“岂唯可以施之乐清,达诸四海可也;岂唯可以行之一时,堂诸后世可也”,因此将之命名为“世范”。
《世范》分为睦亲、处己和治家三篇,分别介绍与家庭成员之间相处、自身修养和管理家族及产业三个方面的原则。袁采认为人应该能够推己及人,换位思考,这样才能与他人相处得宜。家庭成员相处最重要的是能够互相理解包容,不勉强别人和自己一样,这样自然就不会产生矛盾和纠纷;推而广之,对他人也应该以理解包容的态度待之,避免滋生怨恨。另外,袁采还对治理家庭及经营产业提出了一些具体的指导。
01.人之至亲,莫过于父子兄弟。而父子兄弟有不和者,父子或因于责善,兄弟或因于争财。有不因责善、争财而不和者,世人见其不和,或就其中分别是非而莫名其由。盖人之性,或宽缓,或褊急,或刚暴,或柔懦,或严重,或轻薄,或持检,或放纵,或喜闲静,或喜纷孥,或所见者小,或所见者大,所禀自是不同。
父必欲子之强合于己,子之性未必然;兄必欲弟之性合于己,弟之性未必然。其性不可得而合,则其言行亦不可得而合。此父子兄弟不和之根源也。况凡临事之际,一以为是,一以为非,一以为当先,一以为当后,一以为宜急,一以为宜缓,其不齐如此。若互欲同于己,必致于争论,争论不胜,至于再三,至于十数,则不和之情自兹而启,或至于终身失欢。若悉悟此理,为父兄者通情于子弟,而不责子弟之同于己:为子弟者,仰承于父兄,而不望父兄惟己所听,则处事之际,必相和协,无乖争之患。孔子曰:“事父母,几谏,见志不从,又敬不违,劳而无怨。
人最亲密的,莫过于父子兄弟,而父子兄弟之间也有不和睦的情况。父子之间不和可能是因为父亲对儿子期望过甚、要求太高,兄弟之间不和可能是因为争夺家产。当然也有不是因为这些原因而不和睦的,外人见到这种情况,可以就具体的事情分辨双方的是非,而无法明白其中的根由。这大概是因为人的本性不同,有的人宽大缓和,有的人量窄急躁,有的人刚烈强硬,有的人柔弱怯懦,有的人喜欢闲适安静,有的人喜欢纷扰掌控,有的人见识广博,有的人见识较少,这些人的禀赋自然也就不同。父亲一定希望儿子的性情像自己,但儿子未必能够如此。兄长一定希望弟弟的性情像自己,但弟弟未必能够如此。性情不一致,他们的言行举止也就很难一致。这是父子兄弟之间不和睦的根源。遇到事情的时候,一个人以为是对的,另一个人以为是错的;一个人以为应该先做的事,另一个人以为应该后做;一个人以为应该抓紧,另一个人以为应该缓一缓。其中差异如此之大,如果每个人都想让别人和自己想的一样,一定会导致争论。如果在争论中不能说服别人,而且这样的事一再发生,那么不和睦的情绪,就从此开始滋生了,甚至可能结下一生解不开的心结。如果明白了这个道理,做父兄的就要了解子弟的性情,而不去勉强要求子弟和自己一样。做子弟的要仰仗父兄,而不苛求父兄听从自己的意见。这样,在处理事情的时候,就一定能够相互协调,没有纷争的麻烦。孔子说:“侍奉父母要委婉地劝说,即使他们不听从,仍然要态度恭敬而不违背父母,虽然心存忧虑但不能怨恨。”
02.慈父固多败子爱组词,子孝而父或不察。盖中人之性,遇强则避,遇弱则肆。父严而子知所畏,则不敢为非;父宽则子玩易,而恣其所行矣。子之不肖,父多优容;子之愿憨,父或责备之无已。惟贤智之人即无此患。至于兄友而弟或不恭,弟恭而兄不友;夫正而妇或不顺,妇顺而夫或不正,亦由此强即彼弱,此弱即彼强,积渐而致之。为人父者,能以他人之不肖子喻己子;为人子者,能以他人之不贤父喻己父,则父慈而子愈孝,子孝而父亦慈,无偏胜之患矣。至于兄弟、夫妇,亦各能以他人之不及者喻之,则何患不友、恭、正、顺者哉!
过于慈爱的父亲容易造就败家儿子,儿子的孝顺有时却并不为父亲所觉察。大概平常人的性情,就是遇到强大的事物就自觉回避,遇到软弱的事物就大肆放纵。父亲严厉,儿子就有所畏惧,就不敢胡作非为。父亲宽容,儿子就容易轻忽懈怠、放纵自己的行为。儿子不肖,多半是因为父亲对他过于宽容;儿子朴实诚恳,父亲却可能对他过分求全责备。
只有贤能有智慧的人才没有这种困扰。至于兄长友爱而弟弟可能不恭敬,弟弟恭敬而兄长可能不友爱;丈夫正派而妻子可能不柔顺,妻子柔顺而丈夫可能不正派这些事,也都是由于一方强势而另一方弱势,一方弱势而另一方强势,渐渐积累而成的。做父亲的,要能够从别人家不贤能的儿子身上了解自己儿子可能存在的问题;做儿子的,要能够从别人家不贤德的父亲身上了解自己父亲可能存在的问题,这样一来,父亲慈爱,儿子就越是孝顺,儿子孝顺,父亲就越是慈爱,没有一方过分压制另一方的困扰了。至于兄弟夫妇之间,也都能通过别人身上的不足来了解自己,哪还用得着担心兄长不友爱弟弟不恭敬、丈夫不正派妻子不柔顺呢?
03.人言居家久和者,本于能忍。然知忍而不知处忍之道,其失尤多。盖忍或有藏蓄之意。人之犯我,藏蓄而不发,不过一再而已。积之既多,其发也,如洪流之决,不可遏矣。不若随而解之,不置胸次。日:“此其不思尔。”曰:“此其无知尔。”曰:“此其失误尔。”曰:“此其所见小尔。”日:“此其利害宁几何?”
不使入于吾心,虽日犯我者十数,亦不至形于言而见于色,然后见忍之功效为甚大,此所谓善处忍者。
人们说,家庭能够维持长久和睦的根本,在于能够忍耐。
然而,知道忍耐而不知道忍耐的正确方式,过失就会特别多。
忍大概具有藏匿起来的意思,别人冒犯了我,而我把不满的情绪藏匿起来不发作,这种事不过只能做一两回罢了。情绪积累得多了,发作的时候就好像洪流决堤,不可阻遏了。不如随着事情发生就开解自己的情绪,说他是没多想也好,是不知道也好,是失误也好,是见识短浅也好,总之,这件事对我能有多大的损害呢?不要让这样的事进入我的心里,即便一天乏中有人冒犯我十几次,也不至于表现在脸上。这样才能体现出忍耐的功效之大,这才是所谓的善于忍耐的人。
04.人之有子,须使有业。贫贱而有业,则不至于饥寒;富贵而有业,则不至于为非。凡富贵之子弟,耽酒色,好博弈,异衣服,饰舆马,与群小为伍,以至破家者,非其本心之不肖,由无业以度日,遂起为非之心。小人赞其为非,则有铺啜钱财之利,常乘间而翼成之。子弟痛宜省悟。
一定要让子孙有事业可做。出身贫贱的人有事业可做,就不至于挨饿受冻。出身富贵的人有事业可做,就不至于胡作非为。富贵人家的子弟,沉溺于酒色,喜欢赌博,喜欢奇装异服,爱好华丽的车马,与小人厮混,最终落得败家的下场,不是因为他们本身就不贤能,而是因为没有事业来填充他们的时间,于是就有了胡作非为之心。小人称赞他们的胡作非为,就可以跟着捞取吃喝钱财之类的小利,所以经常乘机撺掇鼓励他们这样做。对此,子弟应该深思醒悟。
05.大抵富贵之家教子弟读书,固欲其取科第及深究圣贤言行之精微。然命有穷达,性有昏明,不可责其必到,尤不可因其不到而使之废学。盖子弟知书,自有所谓无用之用者存焉。史传载故事,文集妙词章,与夫阴阳、筮、方技、小说,亦有可喜之谈,篇卷浩博,非岁月可竞。子弟朝夕于其间,自有资益,不暇他务。又必有朋旧业儒者,相与往还谈论,何至饱食终日,无所用心,而与小人为非也。
富贵人家教养子弟读书,大都是为了让他们通过科举考试进入仕途,以及深入地了解圣贤言行中的精深微妙之处。
然而,一个人是否能实现要求是有命数的,领悟圣贤言行精神的禀赋也各有差异,不可以要求他们一定能够通过科举考试,或在学问上取得精深的造诣,尤其不能因为他们考试不顺利或者做学问天赋不足而让他们放弃读书。子弟读书,自然有“无用之用”。史书中记录了过去的事情,文集中有精妙的辞藻言论,就是那些讲述阴阳、卜筮、方技的杂书和小说,其中也有人们所喜欢的谈资。书籍的数量巨大,是人一辈子也读不完的。子弟每天流连于书籍之中,自然会有一定的进步,同时他也就顾不上做其他的事,又一定会有些志同道合的朋友和有学问的人与他往来探讨,这样就不至于每天吃饱了饭无所事事,以至于和小人混迹在一起了。
06.人有数子,饮食、衣服之爱不可不均一;长幼尊卑之分,不可不严谨;贤否是非之迹,不可不分别、幼而示之以均一,则长无争财之患;幼而教之以严谨,则长无悖慢之患;幼而有所分别,则长无为恶之患。
今人之于子,喜者其爱厚,而恶者其爱薄。初不均平,何以保其他日无争?少或犯长,而长或陵少,初不训责,何以保其他日不悖?贤者或见恶,而不肖者或见爱,初木允当,何以保其他日不为恶?
人家里有好几个孩子的时候,在饮食衣服方面的条件,不可以不平均一致;年长和年幼之间的尊卑关系,不可以不严格谨慎;贤能与否和对错之别,不可以不分辨清楚。孩子们小的时候,对待他们不厚此薄彼,长大后就没有争夺家产的隐患。孩子们小的时候,以严格谨慎的规矩来教导他们,长大后就没有互相冲突轻慢的麻烦。孩子们小的时候,使他们对善恶好坏有明确的认识,长大后就不会做坏事。如今人们对于孩子,往往是给偏爱的孩子更好的衣食,而给不偏爱的孩子就少些,一开始就没有做到公平,怎么能保证将来他们不会互相争夺呢?年幼的孩子有时会冒犯年长的孩子,年长的孩子有时也会欺负年幼的孩子,一开始不对这种行为进行训诫责罚,怎能保证将来他们不互相冲突呢?贤能的孩子不受父母的偏爱,而不贤能的孩子反倒获得父母的偏宠,一开始就没有做到公允恰当,怎能保证他们将来不做坏事呢?
07.子孙有过,为父祖者多不自知,贵宦尤甚。盖子孙有过,多掩蔽父祖之耳目。外人知之,窃笑而已,不使其父祖知之。至于乡曲贵宦,人之进见有时,称道盛德之不暇,岂敢言其子孙之非!况又自以子孙为贤,而以人言为诬,故子孙有弥天之过而父祖不知也。
间有家训稍严,而母氏犹有庇其子之恶,不使其父知之。富家之子孙不肖,不过耽酒,好色、赌博、近小人,破家之事而已。贵宦之子孙不止此也。其居乡也。强索人之酒食,强贷人之钱财,强借人之物而不还,强买人之物而不偿。亲近群小,则使之假势以凌人:侵害善良,则多致饰词以妄讼。乡人有曲理犯法事,认为己事,名日担当;乡人有争讼,则伪作父祖之简,干恳州县,求以曲为直;差夫借船,放税免罪,以其所得为酒色之娱。殆非一端也。其随侍也,私令市贾买物,私令吏人买物,私托场务买物,皆不偿其直;吏人补名,吏人免罪,吏人有优润,皆必责其报;典卖婢妾,限以低价,而使他人填赔;或同院子游狎,或干场务放税。其他妄有求觅,亦非一端,不恤误其父祖陷于刑辟也。凡为人父祖者,宜知此事,常关防,更常询访,或庶几焉。
子孙有过失,父祖大都不知道,地位高贵的官宦人家尤其如此。这大概是因为子孙有过失,总要向父祖隐瞒,别人知道了,也不过是在暗地里嘲笑罢了,不会告诉他的父祖知道。至于那些乡里地位高贵的官宦人家,外人能见到其父祖的时间本来就很有限,忙着奉承巴结尚且不及,哪里敢说他家子孙的不是呢?何况这些官宦人家的父祖总觉得自己的子孙是很贤能的,别人说他们的肯定是污蔑。因此,子孙犯下了天大的过错,家中父祖往往并不知情。也有一些人家规矩比较严格,但母亲还是会包庇孩子们的过失,不让他们的父亲知道。单纯富有的家庭,子孙不贤能,不过是沉溺于酒色,赌博,和小人相聚,最终败掉家产而已。地位高贵的官宦人家,子弟不贤能为祸就不止如此了。他们在乡里,强行索要别人的酒食,强行向别人借钱借物而不归还,强行买别人的东西而不给钱。他们亲近一众小人,就会使这些小人仗他们的势而欺负别人;他们侵害善良的百姓,就用一些矫饰的言论去进行诉讼。乡里有人做了不合理法的事,他们就揽过来,当成是自己的事,美其名日担当。乡里有人需要争讼,他们就伪造家中父祖的名简,向州县的官员说情,拜托他们颠倒是非曲直,免去本来的罪过,从中谋取的利益则用于酒色花销,这样的事大概不是个例。他们的随从,私自让市井商人买东西,让衙门里的小吏买东西,让盐铁等专卖管理机构的人买东西,都不给符合价格的钱。衙门里的小吏顶替职位,免于罪责,或得到一些小利益,他们都要求分一杯羹。别人典卖家中的妾室和奴婢,他们压低价格,使别人吃亏。他们和仆役冶游狎玩,干涉盐铁等专卖事务,以及其他恣意的求索之事,也不是一件两件。他们丝毫不顾虑这样做会妨碍家中的父祖,使他们陷入违法乱纪的困境中。身为父祖的人,应该知道这类事情,对子孙可能犯下的过错要经常防范,更要经常询问查访,这大概就差不多了吧。
08.富贵乃命分偶然,岂宜以此骄傲乡曲?若本自贫窭,身致富厚;本自寒素,身致通显,此虽人之所谓贤,亦不可以此取尤于乡曲。若因父祖之遗资而坐飨肥浓,因父祖之保任而驯致通显,此何以异于常人?
其间有欲以此骄傲乡曲,不亦羞而可怜哉?
富贵是人命中注定的概率事件,哪里能够凭借富贵而在乡里炫耀骄傲呢?如果本来是很贫穷的,靠自己的努力而获得了丰厚的资产,或者本来是很寒微的,靠自己的努力赢得了显赫的地位,这种情况虽然被大家称为贤能,但也不能因此而过分炫耀,使乡里乡亲嫉恨。如果是靠着父祖的遗产而坐地就享受到好吃好喝,或者受到父祖的荫庇提携而获得显赫的地位,这和一般人有什么区别呢?这种情况如果还想要借此向乡里乡亲们炫耀,不是一件让人觉得羞愧而可怜的事吗?
09.操履与升沉,自是两途。不可谓操履之正,自宜荣贵;操履不正,自宜困厄。若如此,则孔、颜应为宰辅,而古今宰辅达官,不复小人矣。盖操履自是吾人当行之事,不可以此责效于外物。责效不效,则操履必怠,而所守或变,遂为小人之归矣。今世间多有愚蠢而享富厚、智慧而居贫寒者,皆自有一定之分,不可致诘。若知此理,安而处之,岂不省事?
一个人的操守品格和他在仕途上的升沉,原本是两码事。
不要认为一个人操守品格端正,就一定应该获得荣华富贵;操守品格不端正,就一定应该陷入困顿的境地。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孔子、颜回这些圣贤一样的人物,就应该成为执掌一国的宰辅大臣,而古往今来的所有执掌国政的大臣和显赫的官员中,就不会有小人了。操守和品格的修养是我们应该做的事,不可以因为自己坚守端正的操守和品格就希求得到外在的奖赏。如果这样的话,得不到外在的奖赏时,自己就会放松修养,甚至放弃最初的坚守,最后沦为小人。如今世上有很多愚蠢不贤的人享有富贵,而有智慧的人却过着贫寒的生活,这都是有一定的命数的,不能因为这样就生气不满”如果知道了这个道理,安然地面对命运安排,难道不是省去很多烦恼吗?
10.膺高年享富贵之人,必须少壮之时尝尽艰难,受尽辛苦,不曾有自少壮享富贵安逸至老者。早年登科及早年受奏补之人,必于中年龃龉不如意,却于暮年方得荣达。或仕宦无龃龉,必其生事窘薄,忧饥寒,虑婚嫁。若早年宦达,不历艰难辛苦,及承父祖生事之厚,更无不如意者,多不获高寿。造物乘除之理,类多如此、其间亦有始终享富贵者,乃是有大福之人,亦千万人中间有之,非可常也。今人往往机心巧谋,皆欲不受辛苦,即享富贵至终身?盖不知此理.而又非理计较,欲其子孙自小安然享大富贵,尤其蔽惑也,终于人力不能胜天。
命中得享高寿和富贵的人,一定会在年轻力壮的时候,承受许多艰难和辛苦,从来没有人从年轻力壮的时候就开始享有荣华富贵还能一直安逸到老的。年轻的时候就通过科举考试或父祖的荫庇当上官的人,到了中年的时候一定会遭受一些仕途上的挫折,到晚年才能荣贵显达。或者虽然在仕途上不曾遭遇挫折,但在生活上会遇到困难,为衣食而忧虑,为儿女婚嫁而发愁。如果年轻的时候就仕途顺利,没有遭受过艰难困苦,或者继承了父祖的家业,物质上也没有一点不如意,这样的人往往不能享有高寿。上天造物总是各有取舍,使大家大体平均的道理,大概就是这样的。也有一些人一辈子都荣华富贵,这是有大福气的人,千万人中或有一二,不是常态。如今人们却总想要百般算计,都想不用承受辛苦,就一辈子享受富贵,大概就是不知道这个道理的缘故,所以才有这种不合于道理的想法,而那些希望自己的子孙能够从小就过着安逸的生活,一辈子享受荣华富贵的人,就更是不明白事理了,最终人的力量也是不能拗过命数的。
11.人生世间,自有知识以来,即有忧患不如意事。小儿叫号,皆其意有不平。自幼至少至壮至老,如意之事常少,不如意之事常多。虽大富贵之人,天下之所仰羡以为神仙,而其不如意处各自有之,与贫贱人无异,特所忧虑之事异尔。故谓之缺陷世界,以人生世间无足心满意者。能达此理而顺受之,则可少安。
人生活在世界上,自从有了知觉和认识的能力,就有了忧虑困扰和不如意的事。小孩子生下来就哭号,都是因为他们心里有不平的事,从幼年到少年到壮年到老年,一个人所遇的如意之事总是少,不如意之事总是多。即便是大富大贵的入,天下人都钦仰羡慕他们,以为他们过着神仙一样的生活,而他们也各自有不如意的地方,与贫贱中的人没有什么区别,不过所忧愁困顿的具体的事情各有不同罢了。所以人们才说这是一个有缺陷的世界,人生活在这个世上,没有称心如意的人。如果能领悟到这个道理而顺承生活中的挫折,就可以稍微安然一些了。
12.人之德性出于天资者,各有所偏。君子知其所偏,故以其所习为而补之,则为全德之人。常人不自知其偏,以其所偏而直情径行,故多失。《书》言九德,所谓宽、柔、愿、乱、扰、直、简、刚、强者,天资也;所谓粟、立、恭、敬、毅、温、廉、塞、义者,习为也。
此圣贤之所以为圣贤也。后世有以性急而佩韦、性缓而佩弦者,亦近此类。虽然,己之所谓偏者,苦不自觉,须询之他人乃知。
人出于天赋的道德和秉性,每个人都有一些偏颇之处。
君子知道他的偏颇之处,所以用学习得来的东西弥补,就能够成为德行全面的人。普通人不知道自己的偏颇之处,依据自己偏颇的德行而恣意行事,就会犯下许多过失。《尚书》说到的九种优良品格,其中宽宏、柔顺、谨厚、多才、驯服、正直、简易、刚正和坚强,是来自天赋的;其中坚栗、卓立、严恭、敬慎、刚毅、温和、方正、笃实和合宜,是后天学习得来的。这是圣贤之所以成为圣贤的原因。正如有性子急躁的人佩戴制熟的皮革,以提醒自己放缓一些;有性子缓和的人佩戴绷紧的弓弦,以提醒自己紧张起来,也差不多是这个意思。
即便如此,人们对于自己的偏颇之处还是苦于不能自我察觉,一定要询问别人才能知道。
13.处己接物,而常怀慢心、伪心、妒心、疑心者,皆自取轻辱于人,盛德君子所不为也。慢心之人自不如人,而好轻薄人。见敌己以下之人,及有求于我者,面前既不加礼,背后又窃讥笑。若能回省自身,则愧汗浃背矣。伪心之人言语委曲,若甚相厚,而中心乃大不然。一时之间人所信慕,用之再三则踪迹露见,为人所唾去矣。妒心之人常欲我之高出于人,故闻有称道人之美者,则忿然不平,以为不然;闻人有不如人者,则欣然笑快,此何加损于人,只厚怨耳。疑心之人,人之出言,未尝有心,而反复思绎曰:“此讥我何事?此笑我何事?”则与人缔怨,常萌于此。贤者闻人讥笑,若不闻焉,此岂不省事?
一个人为人处世和待人接物,总是怀着轻慢、虚伪、嫉妒和怀疑的心,都是白取其辱的行为,具备良好道德修养的君子是不会这样做的。怀有轻慢之心的人,自己本来也不如别人,却总喜欢对人轻慢简薄,对那些地位不如H己的和有求于自己的人,当面不讲礼貌,背后还议论嘲笑。如果能回想反省一下自己,就应该感到愧疚而汗流浃背。怀有虚伪之心的人,说话婉转,和别人好像很亲厚的样子,而心里面并不作此想。一段时间内还能受到别人的信任和倾慕,次数多了就会露出马脚,被人所唾弃。怀有嫉妒之心的人,总希望自己比别人好,所以听说大家夸赞某个人的美德,就心中不满,觉得事实不是如此;听说某个人不像别人一样好,就感到高兴。这对于别人而言又会造成什么实质性的损害呢?只不过是增加别人对自己的怨恨罢了。怀有怀疑之心的人,别人说话的时候并没有考虑太多,自己却反复琢磨:这是不是在议论我呢?这是不是在嘲笑我呢?与别人结下怨仇,往往南此而生。贤达的人听到别人讥笑自己,就当作没听见一样,这难道不是省去很多事端吗?
14.言忠信,行笃敬,乃圣人教人取重于乡曲之术。
盖财物交加,不损人而益己,患难之际,不妨人而利己,所谓忠也不所许诺纤毫必偿,有所期约,时刻不易,所谓信也,处事近厚,处心诚实,所谓笃也礼貌卑下.言辞谦恭,所谓敬也、若能行此,非惟取重于乡曲,则亦无入而不自得?然敬之一事,于己无损,世人颇能行之,而矫饰假伪,其中心则轻薄,是能敬而不能为笃者,君子指为谀佞,乡人久亦不归重也。
说话做事要忠厚、信义、笃实、恭敬,这是圣人教导人们在乡里赢得尊重的办法。在财物来往的问题上,不损害他人的利益而满足自己的利益;在危难的时刻,不妨害他人的利益而满足自己的利益,这大概就可以说是忠厚了。有所许诺,就分毫不差地兑现;有所约定,就时刻不差地做到,这大概就可以说是信义了。做事厚道,居心诚实,这大概就可以说是笃实了。把自己放得低一些,说话谦让恭敬一些,这大概就可以说是恭敬了。能做到这些,不仅能够在乡里赢得尊重,去哪里都会游刃有余的。恭敬这件事,对自己有百益而无一害,世上的人也大都可以践行,但是凭借矫饰作为而表现出的恭敬,心里面其实还是轻慢简薄的,这就是能恭敬而不能诚实的现象。君子认为这是阿谀奸佞的行为,时间长了乡人也不会敬重他了。
15.今人有为不善之事,幸其人之不见不闻,安然自肆,无所畏忌。殊不知人之耳目可掩,神之聪明不可掩。凡吾之处事,心以为可,心以为是,人虽不知,神已知之矣,……吾心即神,神即祸福,心不可欺,神亦不可欺。《诗》日:“神之格思,不可度思,矧可射思:。”释者以谓“吾心以为神之至也”,尚不可得而窥测,况不信其神之在左右,而以厌射之心处之,则亦何所不至哉?
如今人们有时候做了不好的事,侥幸没有被人看到听到,就心安理得地放纵自己,没有什么害怕和忌惮。却不知道,这可以瞒过别人的耳目,却不能瞒过神明。大凡我所做的事,心里面认为这样可以,以为这样是对的,即便别人不知道,神明却已经知道了。……我的心就是神明所在,神明所在就是祸福所系。心是不能被欺骗的,神明也是不能被欺骗的。《诗经》说:“神之格思,不可度思,矧可射思。”1解释这句诗的人认为,我的心就是神明到达的地方,尚且不能够揣测,何况那些不相信神明就在身边、以怠惰的态度来对待这件事的人。神明难道不是无所不在的吗?
16.凡人行己,公平正直,可用此以事神,而不可恃此以慢神;可用此以事人,而不可恃此以傲人。虽孔子亦以敬鬼神、事大夫、畏大人为言,况下此者哉!
彼有行己不当理者,中有所慊,动辄知畏,犹能避远灾祸,以保其身。至于君子而偶罹于灾祸者,多由自负以召致之耳,人们立身行事做到公平正直,可以用这种态度来侍奉神明,但不可以自恃如此就轻慢神明;可以用这种态度来与他人相处,但不可以自恃如此就对他人表现出骄傲。即便是孔子这样的圣贤,也说“敬鬼神”“事大夫”“畏大人”这样的话,何况不如孔子贤能的人呢?那些立身处世不能总是合理的人,只要心中常有不自满之意,能不时知道有所畏惧,仍能够远离灾祸,以保全自己。至于那些有修养的君子偶尔遭遇灾祸,则多半是因为过于自负而导致的。
17.圣贤犹不能无过,况人非圣贤,安得每事尽善?
人有过失,非其父兄,孰肯诲责;非其契爱,孰肯谏谕。泛然相识,不过背后窃议之耳。君子惟恐有过,密访人之有言,求谢而思改。小人闻人之有言,则好为强辩,至绝往来,或起争讼者有矣。
圣贤尚且不能没有过错,何况人非圣贤,哪里能每件事都做得尽善尽美。人有了过失,不是他的父亲兄长,哪里肯教导责备他?不是他的同志朋友,哪里肯劝谏告知他?泛泛相交的人,不过是在背后暗中议论一番罢了。君子只怕自己有过错,暗中查访别人的议论,以求认识到过错并且想办法改正。小人听说别人的议论,总喜欢强行辩驳,甚至断绝往来,或者发生争讼的事情也是有的。
18.人有出言至善,而或有议之者;人有举事至当,而或有非之者。盖众心难一,众口难齐如此。君子之出言举事,苟揆之吾心,稽之古训,询之贤者,于理无碍,则纷纷之言皆不足恤,亦不必辩。自古圣贤,当代宰辅,一时守令,皆不能免,况居乡曲,同为编氓,尤其无所畏,或轻议己,亦何怪焉?大抵指是为非,必妒忌之人,及素有仇怨者,此曹何足以定公论,正当勿恤勿辩也。
一个人说出的话极为合理,也有人议论纷纷;一个人做出的事极为恰当,也有人认为不对。因为众人的心思是如此的不一样,众人的言论是如此不一致。君子说话做事,如果扪心白问,参考古训,并且征求过贤能之士的意见,符合义理,那么众人不同的言论都不值得考虑,也不必辩解。自古以来的圣贤,当代主持国政的大臣,为官一任的地方官员,都免不了受人议论非难,何况在乡里闲居,大家都是老百姓,更加无所畏惧,更容易}义论几句,又有什么奇怪的呢?那些颠倒是非的人,一定是心存嫉妒,以及一向有仇怨的人。这些人怎么能左右大家的公论呢?正应该不理会也不辩解。
19.士大夫居家能思居官之时,则不至干请把持而挠时政;居官能思居家之时,则不至狠愎暴恣而贻人怨。
不能回思者皆是也。故见任官每每称寄居官之可恶,寄居官亦多谈见任官之不韪。
士大夫在家闲住的时候要能够想着自己过去做官的时候,就不至于请托人情而影响当时的政务;做官的时候要能够想着将来自己在家闲住的时候,就不至于刚愎自用暴戾恣招人怨恨。不能做到前后回想的人太多了,所以在任上的官员常常说在家闲住的官员十分可恶,而在家闲住的官员也经常说正在任上的官员的不是。
20.世人有虑子弟血气未定,而酒色博弈之事,得以昏乱其心,寻至于失德破家,则拘之于家,严其出入.
绝其交游,致其无所见闻,朴野蠢鄙,不近人情。殊不知此非良策。禁防一弛,情窦顿开,如火燎原,不可扑灭。况居之于家,无所用心,却密为不肖之事,与出外何异?不若时其出入,谨其交游,虽不肖之事习闻既熟,自能识破,必知愧而不为。纵试为之.亦不至于朴野蠢鄙,全为小人所摇荡也。
有人担心子弟年少时血气未定,酒色赌博之类的事会迷惑他们的本心,甚至丧失德行败坏家风,于是就把他们关在家里,严格控制不让他们出门,断绝他们和朋友的往来,导致他们缺少见识,修养不足而愚蠢鄙陋,不通人情世故,却不知道这并不是好办法。因为将来这种严格的控制一旦放松,子弟被禁锎的情绪一下子就会放开,像燎原之火一样扑也扑不灭了。何况把子弟关在家里,让他们无所事事,暗中却做些坏事,这和放他们出去胡闹有什么区别?不如给他们规定好出入的时间,让他们谨慎地交往朋友,即便是不好的事,也能经常看见听见,别人蛊惑他们的时候也就能够识破并加以引导,这样才能让其因为愧疚而不去做;纵然做了一两次,也不至于因为缺少见识、愚蠢鄙陋而一味地受小人的摆布控制。
21.人有居贫闲时,不为乡人所顾,及其荣达,则视乡人如仇雠。殊不知乡人不厚于我,我以为憾;我不厚于乡人‘,乡人他日亦独不记耶?但于其平时薄我者,勿与之厚,亦不必致怨。若其平时不与吾相识,苟我可以济助之者,亦不可不为也、人们在贫穷没事做的时候,没有得到乡人的照顾。等到他飞黄腾达了,就把乡人视作仇人。其实,乡人没有厚待我固然让人遗憾,但我现在不厚待乡人,他们日后难道会不记得吗?只需对那些过去对我格外刻薄的人不用太宽厚就够了,也不一定要生出怨恨。如果是那些过去并不和我相识的人,若有能帮得上忙的地方,则应尽力帮忙。